第169章
“是你放豺咬人?” “我教训奴隶,有何不可。” “……” 无何不可,江潭就知道,这孩子该是一个不听话的昆仑奴了。 他以前从未想过,有这么一天,自己会被个陌生人拽着喊娘。虽然他自出生起就不曾见过自己的娘,但也知道,娘这个称呼,不该逮着人就乱叫一通。 但他心底某处却是隐隐一动,忽而想起自己差不多这般大的时候,第一次看见明姬亲切地待几个兄姊的样子。 她是宫里最耀眼的女子,却也最温柔,会抚摸孩子们的头顶,皆将他们视如己出。而他作风稀奇、脾性古怪的兄姊们,一声声母妃唤得甚是心甘情愿。 只可惜那样受宠的她,后来不知怎么触了父王的逆鳞,受了大刑被抛在冰天雪地里头,身上的血一寸寸冻成了冰。 那个时候太冷了,以往围着她打转的宗子宗女们,没有一个敢违逆宗主之命,摸来月亮谷自找罪受。 只有天生不怕冷的江潭,一步步走到她跟前,蹲**来,看着她。 “……六……宗子……”明姬似是被他脚步所醒,空洞的眼窝黑沉沉地张着,什么也看不见,却准确地将他认了出来。 江潭就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 “……好……好……孩子……”明姬笑了,一个字说完就被喉头淤血倒梗一句。 而后抬了手来,竭然颤着往上伸。 她原本该是想去摸他的头,可她的手抬不到那么高,只挨到了他的脸颊,抹了他一脸污血。 这样一个女子,纵被酷刑毁得面目全非,业已扭曲的眉眼之间,还是奇异地宁静而坦然。 这个孩子,和那时的明姬,很像。 这么想着,又听那人冷道,“我劝你识相点,不要再挡道。这奴可是宗主的东西,如今废了虽然可惜,却也轮不到你管。” 江潭一怔:我的? 他每年唯一次赴落霄参加亚岁夜宴时,确实见过宗中各色奴隶,只没想到有朝一日,自己也该有一个。 江潭皱了皱眉,虽觉这孩子呈上来自己也不会要,但此时冥冥中,两个人仿佛产生了一点微妙的联系。 他又想起明姬死时的样子,下意识道,“放了吧。” 那人觉得可笑,“你是谁,还敢同我这般说话?放了他难道捉你回去么?” 再将江潭上下打量一番,语气更加严厉,“你算什么东西,也敢同我拿乔!” 江潭不动声色道,“没用了,宗主已经不在了。” 那人眯了眼睛,“此话怎讲。” 江潭想了想,确实,宗内一众的认知中,自家宗主应当刚唤出白龙,正待在落霄宫中准备继位大典,哪里会独自一人凭空出现在万里之外的祁连山。 江潭就知道,陆霖和洛兰没把自己出走的事情说出去。 这样也好,否则仙派那里说不定就不好进了。 但他仍是道,“既然你说了他是宗主的东西,我说放便放了。” 那人冷笑不已,“小哥究竟是何人,说话这般不客气?” 江潭想,他没有听懂。 便直接道,“禹灵君。” 那人愣了片刻,面上蔑笑愈深,“这玩笑可是不好笑得很。倘若您真的是宗主大人,那么属下斗胆,请您放出昆仑双戒,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,拜上一拜。” 江潭这次要去蓬莱,身上除了一粒石丁香和一双匕首,什么能彰显身份的信物,全都收在步雪宫的冰匣子中封存着了。 这就照实道,“没有带。” 那人觉得可笑,“小哥胆子不小,为了充英雄,竟连宗主都敢冒。你若说个其他什么人的名头,我或许还会信了的。” 江潭不语。他如今,确实没法证明自己。不过这也保证他入仙派,更不会有人认得自己。 那人义正言辞道,“冒犯宗主天威,理当处死。” 江潭看着他抽出软鞭,只平静道,“是么?” 略一思索,就放出了威压。 这对妖族来说是致命的压制。他们只能感受到绝对服从,就算内心再抗拒,也抗拒不了这份生来镌刻于血脉、亦将代代流传的敬仰与畏惧。 那人惊呆了。缓缓跪在他身前,惊疑不定道,“主上,真的是您?小奴罪该万死,竟不识得天颜。” “无妨。”江潭淡淡道,“你我从未见过,不必多礼。” “不,被师公知道了,奴会受到比死更严重的处罚。”那弟子清楚自己惹上正主了,很是难过地流下血泪,“请您亲手处死奴吧。” 这等渗透骨髓的压迫下,他已现了妖相,脸侧黑鬃密生,口中獠牙疯长。 是个混血。 江潭想了想,“一定如此吗?” 那人点了点头,匍匐在地上继续发抖。 江潭顿了顿,一步步走过去,靠到近前时,发现他不抖了。 血流了一地。 这玄衣人,居然被他的威压生生震死了。 江潭只是略略一滞,想,又没收住。 他向来感受不到这份压迫,出手自然没有轻重缓急。况且雪球不见之后,步雪宫里一个活物也没有,他便不用再去克制这份天生天成的威力。 也总算明白,为何陆霖来敲宫门时,会一面吐血一面看着自己。堂堂一条昆仑左护法,眼色复杂,欲言又止,非但瘫在门上死鱼般扭动,还要拉着脸来哼哼唧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