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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斐守岁抱胸而立,他仍用灰白眸子打量黑牙,丝毫不管被狂风乱舞的衣袖。 黑牙哆哆嗦嗦地弓背前行,他在风力好似很吃力,甚至那一口黑牙咬紧了下唇。 风却没有停下的意思。 一张嘴,黑牙就吃到了一口冰凉:“池老太爷行行好,让我走吧……” 斐守岁打量四周,并无鬼魂到来,他又看向黑牙。 “死都死了,还惦记这些做什么。”黑牙走得艰难,话却不停,“池姑娘也别拦着我,你做了唐家夫人就别来掺和池家的事了,我知道你死得冤,但那又不是我的错,你要怪就去怪唐永吧!怪他骗你,又不是我骗的你……又不是我逼着你嫁去唐家……是池老太爷啊,是池老太爷啊……” 说完这一串,才好不容易从后院绕到前面来。 斐守岁跟在黑牙身后,他抬眼看到一地的纸偶被雨水淋湿,吹得东倒西歪。那些个纸偶被泥水浸泡,倒也看不出像谁,仿佛是自顾自在土里肆意地长。 地上蜡烛也早灭了,蜡油凝在泥里,一块结成一块。 院子昏黑,只有斐守岁那对灰白发亮的眸子带点光。可惜,这点光压根照不亮前路。 夜只有浓稠。 黑牙将蜡烛与火折子抛弃在后院,他顾紧怀里的宝贝,就算被纸偶绊一跤,也不管不问。 黑色的牙吐出了他一大段心里话: “钗花,你就别生气了,当年池老太爷说把你嫁出去,我是一点不知道的。要是我知道,哪还会让你走得这样惨,愣是随便打发了。要是我知道就好了,把你拐来也好呢……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……” 絮絮叨叨说完,才挨到屋子门口。 这屋门未关,雨水湿透了屋里一大片土地。 黑牙在斐守岁的谛视下,猛地一下倚在门上。他不说话时气喘如牛,虚弱得好像命不久矣。风吹打着黑牙的脊背,吹出个佝偻的老者,垂暮之年的样子。 斐守岁站在一旁什么也不关心。老妖怪只想听到对他有利的消息,其余的一切都听天由命。 更何况这黑牙目前做的事也不是好人的范畴,斐守岁自然不想去当什么救世佛陀。 夜幕吞噬着方寸之地。 “怎么一下子就死了。” 黑牙的声音颤着,不知道为何他开始落起眼泪,哭得比风声大,哭得歇斯底里。时间如水,一点一滴过去。等着他哭到最后没了力气,只能仰首紧贴木门,雨水与泪水流淌在一处。 终究敌不了那丝气,他垂坐在泥地上。 “我这是要死了吗。”黑牙这样问,“我还没活够呢……还想着多做几个钗花的纸偶嘞……” 字落“钗花”,他忽然挣扎着要起来,胡乱从袖中丢开珠宝。一粒一粒的宝石坠入地面,滚落不知何方。 可不过徒劳。 珠宝陪葬的不止池家老太爷。 黑牙凝视滚落的夜明珠,他用手掌一遍又一遍捶打着地面,拼了命要在地下唤醒什么。 “我的纸偶呢,我的纸偶呢!我最漂亮的纸偶怎么不见了,她去哪了,你不是说她死了,能借着我的纸偶活过来吗!纸偶……钗花……我的纸偶……” 斐守岁俯视那趴在地上已尽痴迷的老人,在他眼里,黑牙刀疤上的黑气已经渐渐包裹了半张脸。 而脸的主人公却浑然不知。 沉默良久。 斐守岁生出个能套话的想法。他偏了偏头,长发倾斜划落侧脸,眉心痣一现。见他瞳孔微缩,捏嗓念诀,幻出亘古悠远的曲意腔调,变出一身水墨状的彩衣戏服: “是你,害死了那良家女。又是你,夺去了池钗花的性命!” 声音是钟楼里振动的鹤鸣,刺破了雨丝,传到黑牙耳中。 黑牙听到不哭也不闹了,就痴愣愣地抬头,目见黑夜像浓在一起的酱料,堵住了他的眼睛。 “不是我,不是我,是妖怪杀的,不是我……怎么可能是我!” 斐守岁见状继续做着手势,捏嗓唱道:“就是你害死了池钗花,你偷搬她未有安息的躯壳,竟然还想抵赖!” 黑牙突然抽搐起来,说得断断续续。 “不是我……绝对不是我……” 斐守岁冷然看着,他扮演着戏中手拿一对长剑的审判使者,唯有威严。 “就是你,还敢抵赖!” 被长剑所指的黑牙突然止住了喘息,他的眼前明明只有风雨,却仿佛看到了什么,歉意溢满了那双苍老的眼眶。 “啊!是我……对!是我。这一切都是我见色起意,是我的错。错的一直是我。” 那最后的“我”字落得极轻。 黑牙说完,绝望地低垂下脑袋。斐守岁正要再乘胜追击,黑牙却突然抱腹蜷缩,那两排牙齿打战,舌根死死抵住吼间。 斐守岁不语。 看着黑牙以这样古怪的姿势咽下最后一口气,口吐白沫,翻白眼而亡。 “……”啧。 对这般的结局,斐守岁并不满意。 大雨和阴暗里,气氛格外潮湿。 这会儿见不到什么月亮,只有无尽的黑,和无处说的故事一点点化开浓墨。 看着黑牙没了生气的躯壳。斐守岁无奈,他拿出画笔,等候黑牙的灵魂抽离躯壳,却迟迟没有等到。他就像审判罪孽的官老爷,而堂下并没有犯人。